在我家,饺子是年夜饭必不可少的,过年包的饺子总是格外丰盛,肉馅的、素馅的都有,花样各不相同,吃上一口满嘴都是幸福感。大家围坐一桌,有人和面、擀皮,有人调馅、包饺子,偶尔剩下的小小面团,还能落在家中最年幼的孩子手里把玩。包饺子是个大工程,大人们包出的饺子形状各异,一个个轻轻放在撒满面粉的圆形蓖帘上,一圈一圈地排列着。第一批饺子往往由孩子们抢先品尝。热腾腾的饺子被咬开小角,轻轻浇上一勺陈醋,那一口,什么时候想起都能勾起无尽的馋意。
记得多年前新年的一个傍晚,我从外面疯玩回家,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盘剩饺子。每次过年都一样,饺子几乎到年初五也吃不完,所以煮剩的饺子是常事。我捏起一个,饺子已经很凉了,边上的皮也已经变硬。“凉饺子怎么能吃呢,我去给你煮新的”,外婆说着,把这盘凉饺子端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,煮出一碗冒热气的新饺子端给我,而她却把那盘凉饺子放到了自己面前。我有些生气,“过年的饺子吃也吃不完,何必要心疼这几个剩下的。”外婆像是看出了我的愠怒,滔滔不绝地讲起她们过去的故事。
她口中的1958年已经过去很久了,那时的外婆还是个14岁的小姑娘,戊戌年间,她们的童年生活虽不甚动荡,却也不得安定。在那个拮据的岁月里,外婆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靠讨饭糊口。被饥荒压迫着,在最艰难的时候,外婆吃过树皮,扒过草根。“你知道吃树皮是什么滋味吗,就是咽下肚子,哪怕过了很多天也还是会有沙粒在嘴里咯咯蹦蹦的响。”
外婆微笑地说着,神情自然地像是讲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。就在那一年的新年,外婆的母亲带着她和同样尚未长大的姐姐,来到一处生着烟火的人家讨饭,好心人给她们盛了几个热腾腾的饺子。狼吞虎咽后,不谙世事的姊妹俩盯着人家锅里的饺子汤巴巴地望着。做母亲的急忙道歉,把两个孩子从好心人的家里拽了出来小声地说,“谁家又过得容易呢”。而从那时起,饺子就成了外婆心中最好的美食。后来外婆成为了支边青年,来到了祖国的边疆“新疆奎屯”。支边的生活丰富充实,年轻的外婆做过教师、会计、工人,在美丽的戈壁滩和一望无际的绿洲上,她奉献出最美的青春,带着感恩之心,不畏困难、不吝付出,耕耘并播种着自己对生活的热忱,也组建了幸福的家庭。
外婆回忆说,新疆是个物产丰富的城市,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挂出一排排的腊肠和牛羊肉,新鲜的葡萄和哈密瓜甜到人心里,可无论何时,她最惦念的,还是1958年那一口讨来的饺子。“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苦,但真正的寒冷和饥饿你们从未尝过”,说着,外婆已热泪盈眶,“还好,你们永远不用去品尝这份苦。”
我想,“年”对于中国人来说,更像是一种仪式,这种仪式是虔诚的,它对每个家庭都有着不同的意义,它记录了不同时期的百姓们经历了怎样一年的磨练和考验,又对新的一年寄托了怎样的期许和希望。所以,越是年长的人,越会看重水饺、鞭炮、对联在“年”中的意义——将硬币包进水饺里,这是他们给予儿孙们最朴实的祝福。
文章发表于2025年3月25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4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