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又至,寒凝天地。雪花轻盈舞落,似精灵纷沓而来,为岁月添上一抹静谧的银白色,也唤醒了我心底沉睡的雪乡旧忆。
小时候下雪,就像一层厚毯,封山锁路,天地一白,不知尽头。清晨一推开家门,雪亮得刺眼,门上簌簌的雪花直往脖子里钻,那股子清冷劲儿一下子就钻进了心里。院子里的雪没过小腿,房檐下的冰溜子在太阳的照耀下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为了避免客人滑倒,全家一起扫雪,大人们刚打扫好屋檐下的地面,高个的孩子就抢着用竿子戳屋檐下的冰溜子,一声声清脆的“哗啦”里,冰碎成好多小块,够不着的小孩子在旁边最为热闹,此起彼伏地鼓掌叫好。
爷爷总是身着旧毡帽、粗布袄和毡靴,在雪地里忙活。他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,可一笑起来,眼睛里就像藏着个小火炉,暖烘烘的。我呢,被棉衣棉裤裹得像个大圆球,跟在爷爷身后在院子里转悠。风呼呼地吹,像有人在吹哨子。爷爷在前面稳稳地走着,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踏实,脚印又深又直。而我在后面使劲儿抬高小脚,一顿一顿地往前冲刺,回过头来一看,歪歪扭扭的脚印里时不时有个小坑,没错,那是我踩空滚到雪里了。
村里的榆树都挂满了雪,这时才知道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绝非虚言。我伸手摸雪,树枝摇颤,落雪缤纷,掉进脖子里,我一哆嗦,爷爷笑我调皮,赶紧给我搓手搓脸,哈气暖暖。爷爷去井里打水时,井口冒着薄薄的雾气,水桶晃来晃去,水溅到冰上,开出一朵朵小冰花。我趴在井沿上想看个究竟,爷爷赶紧拉住我,笑着说小心滑进去了。
夕阳渐渐下坠,雪地蒙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蚕丝,错落不平之处,间杂着光斑与阴翳。回家路上,我累得直往爷爷身上靠,爷爷哼着老掉牙的童谣,熟悉的旋律伴着簌簌的脚步声,在雪地里传得悠长、悠长又寂寥,我听着听着,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回到家,炊烟升起,柴火气扑鼻而来。炉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,爷爷轻轻拍掉我身上的雪,手碰到我的地方,热乎劲儿直往心里钻。
岁月驰骛,风雪岁岁如约。现在住在城里,高楼大厦拔地而起,汽车鸣笛响个不停,霓虹夜景让人眼花缭乱,可我心里老想着雪乡。每次下雪,我就盼着能回去,想再走走村里的小路,找找小时候的脚印,想再去看看老井、老榆树,再靠在爷爷的背上听着那未曾变老的歌谣。爷爷那高大而温暖的身影,虽然已经隐入岁月的尘灰中,但他的呵护,如云蒸霞蔚,熠熠不熄。雪影蹁跹婆娑,似是时光的使者,轻叩记忆之门,唤醒往昔岁月里悠悠的雪乡记忆。不管时间怎么变,外面有多吵,我都守着那块雪乡宝地,我都守着那份雪乡旧忆。那些暖和的回忆像花一样,开在岁月里,永远不败,永远陪着我走下去。
文章发表于2025年1月10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1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