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喜欢的节日是中秋节。春节虽然年味十足,但走亲访友的热闹不免让人手足无措;其他节日于我而言,则因为少了点相关的儿时记忆而略显单薄。唯有中秋,借着一轮明月,点亮一年中最温馨的团圆时刻。
未至中秋,爷爷便早早地打电话叮嘱我:“我和你奶奶准备好菜了,你叫上你爸爸、妈妈、弟弟,还有你叔叔一家都要回家过节。”儿辈们忙着上班,孙辈们忙着上学,只有在中秋节,爷爷才能将这份思念“理直气壮”地说出来。
虽然已是仲秋时节,故乡仍然一片绿意,老树叶子都较着劲儿延长绿期。经历了一个夏季的风吹雨淋,比起初夏时的娇嫩,这绿意更显厚重,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绿丛中零散藏着的几个金黄南瓜。故乡特别安静,这种静来自大山深处,是大地母亲厚重感的发散物,它会抚平一切浮躁、治愈一切不快。所以,走进故乡,心便也不由自主地静了。这时,记忆会被拉长,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曾经有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在奔跑;时光也会变得很慢,每个人都专注享受当下的生活。秋日午后,静谧故乡,慢慢耕耘,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村里人都很朴实热情的原因,他们都是很懂生活的。
故乡依山向阳而建,村口有一道蜿蜒东去的小河,村南是另一座山。走过小桥,没几步便看到了围坐在大街上晒太阳聊天的爷爷奶奶们。许久不回家,他们必然是没法把我和那个幼时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,于是我扯高了嗓门喊:“爷爷奶奶大娘婶子们好!我是佳佳……”在村里自报姓名也是有讲究的,不能说学名,必须得讲小名,必要时还得报上父亲的小名。不过这对我而言有些多余,因为我父母是同一个村的,从小到大村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我。在我耳边常听到的两句话就是“这是某某的孙女”或“这是某某的外孙女”,根据不同的说法我就可以判断说话者是我哪边的长辈。其实这是我颇为苦恼的一件事,村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我的亲戚,我时常怕叫错人。为此,小时候我整天缠着爷爷给我讲族谱,努力理清每一个关系,却终究是越听越乱。后来渐渐明白,情谊是理不清的,能在全村人眼前慢慢长大,本身也是一种幸运。
家门前两盆桂花星星点点地开着,淡雅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。桂花有一种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,我幼时最爱吃的便是爷爷院子里那棵杏树上结的酸酸甜甜的果子,于是每每在外地闻到桂花香,总会有一种归家的热切感涌上心头。九月风至,闻香而来,寻得老友于花下品一壶淡酒、打两把好牌,爷爷虽年迈,却依旧热爱生活。“何须浅碧深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。”桂花淡雅素朴,虽不张扬,亦有同道之人寻花而至。
一缕青烟攀墙而出,清脆的油炸声随之而来,爷爷早早地就开始做菜了。家里的饭菜像人一样朴实,小小的盘子都盛得满满的。铁锅烧柴炒出来的菜很入味,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。全家十口人围坐在圆桌边,爷爷总要喝两口小酒,酒里倒映着刚刚升起的圆月和爷爷笑皱了的脸颊。不知是酒气还是月色醉人,爷爷敞开嗓子唱了一曲京剧,叔叔家的小弟弟也咿咿呀呀地背起了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……”。一老一小,爷爷眉飞色舞,弟弟手舞足蹈,屋檐鸟窝里早睡的燕子被欢笑声吵醒,借着月光伸了一个懒腰。
饭后,我给爷爷看了开学典礼上录制的视频,看了朝气蓬勃的山大师生。爷爷看到老师们唱响《我的祖国》时也跟着哼唱起来,并向我讲述这首歌的历史,激动地说起了上甘岭战役。爷爷很感恩现在的生活,时常叮嘱我们要热爱生活、报效国家。我是爷爷带大的,小时候爷爷总说要是有我这样一个“老来闺女”就好了,奶奶就在旁边笑爷爷,说孙女和闺女都一样。爷爷奶奶是庄稼人,靠着泥土活了大半辈子,离不开门前的两亩地,离不开院子里的鸡鸭鹅狗,更离不开村口一起聊天说笑的老朋友们。是他们的这份坚守,守住了我的记忆、我的童年、我的故乡。
瞧,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。
文章发表于2023年10月11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26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