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与同学们谈起“学无止境,气有浩然”的山大校训时,我总会骄傲地提起孟子这位两千年前的邹城老乡,并且诚邀他们去孟庙、孟府转转,尤其是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看孟府在春季盛放的两株流苏。
孟府流苏长得出人意料。中国的官邸讲究规制,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都要循规蹈矩,不能越雷池一步。孟府配有七进院落,两株流苏率性、安然地长在第四进院落的一隅,丝毫不顾忌什么“大中至正”的虚名负累,只是与赐书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。顶天立地的两株流苏“勿视其巍巍然”,硬是长高过这座二层硬山顶建筑许多。恣意盎然又卓尔不群的孟府流苏不容高墙深宅的囚困,与孟庙千年松柏一样,成为了人们远观“两孟”时比红墙绿瓦更先看到的风景。
孟府流苏的花皎白如玉。玉可碎不可夺其白,白是孟子的颜色。不论是端坐在亚圣殿中央,还是从祀在孔子左右,孟子总示人以须发皆白却器宇轩昂的和蔼老者形象。得益于“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”的磊落豁达,儒门五圣中,孟子辈分最小却最得寿,恰似饱经数百年风雨沧桑的孟府流苏依旧风华正茂。年轻时的孟子穿着与流苏花同样洁白的衣裳,为了仁政王道、民贵君轻的理想整日奔走于列国之间。不慕牡丹流光溢彩的华贵,不学苔花近乎虚伪的谦卑,不像春桃不谙世事的烂漫,孟子与流苏在盛开的同时还守护着一片洁白,即使花期不永,凋零时也要升腾闪烁、飞花成雪。如果大丈夫的浩然之气有颜色,那一定是阳光照耀下流苏花醇乎又醇的白。
孟府流苏的花香气氤氲。细长如丝的流苏花是一朵朵糯米粒般的小花簇拥起的花束。每朵小花看起来都弱不禁风,所发出的洁白香气却那么芬芳浓郁、沁人心脾。每朵小花都是一个儒门君子——听天命的号令,文质彬彬、秩序井然;尽自我的心力,绽放英姿、散发清香。自远方来的游客在树下深吸一口流苏花的香气,赏花论道,抚琴吟诗,不亦快哉。君子之花不言,树下终自成蹊。而同在春季四处飘飞的杨柳花絮虽也蜂拥一团,却轻佻浮薄得让人只想一个喷嚏将其喷到老远。“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”的乡愿模仿起君子来总似是而非——同而不和、比而不周、党而不群。即便一时飞扬跋扈、好像无处不在,但终将沦为历史的尘埃。
孟府流苏在五月渐入衰花期,覆霜盖雪般的花朵随着暮春的落花雨化作香泥。“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”。因此小花们没有留恋,也不会抱怨。他们知道“去圣人之世,若此其未远也;近圣人之居,若此其甚也”,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间必有名世者”。春天还会如期再来,君子之道不会断绝。流苏花静静地开着,静静地落着,代代无穷,生生不已。让人分不清是时空赋予了流苏的存在,还是流苏给出了时空的流转,引人不断遐想、不断领悟……
文章发表于2025年4月25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6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