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菜花遍地金黄的季节，思念像花的香气一样浓郁着。几天来，脑海中总浮现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，祖母、父亲、姨妈……回想起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，一股莫名的哀伤萦绕我心头。

天气晴和的周末，我回到老家，给九泉之下的亲人上坟。穿过那片梦中曾出现过无数次的开满油菜花的田块，来到岗地中间的祖墓地。地上隆起的是祖母的土墓，坟上长满树草，坟前的石碑，经过几十年的日晒雨淋，文字已不太清晰。旁边父亲的坟茔，是用灰砖石粉水泥筑成，周围长满杂树，有的已经有一人多高了。

挂纸刁子、插香、烧纸钱……我按照传统的流程做着这些事情。一面环顾周围的环境，祖墓地是一块被农田合抱着的岗地，农田为一家农户所种，去年全部种的是小麦，那年清明节我们来上坟时，天正下大雨，小麦在雨里青灵翠闪的，格外引人注目。今年又全部改种油菜了，也许是因为底肥充足、雨水丰沛吧，油菜长势非常好，一株株茎秆粗壮，菜花金灿灿的，明艳耀眼，风吹过，花香扑入鼻肺。

在这样盈溢的菜花香气里，我沉思漫想，又忆起故去亲人的往事了。祖母，其实是我们的外婆，因母亲是长女，父亲是招赘的上门女婿，我们就称她为祖母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她六十岁上下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为孙子们烧早饭。难忘那些时日里，我每天清晨躺在被窝里所见到的一幕幕情形：她上身穿一件蓝色的布衣，里面套着微厚的棉布袄子，下身是青色的裤子、灯绒面平底的布鞋，用手执着煤油灯盏蹒跚地走。她面容微丰，看上去是那么慈祥，令人感到亲和温暖。煮粥搭饭、刷锅炒菜，昏黄的煤油灯光下，她的身影在灶台和水缸之间移动……多少年过后，我伸出手去，似乎还能探到过去时光里那间土砖厨房灯火的微温。

敬爱的祖母活了七十七岁，在1993年那个冬阳朗照的日子，她永别了她倾情呵爱的子孙，永别了她曾经眷恋的这个世界。几年后，应该是1998年清明节吧，也是一个油菜花开的日子，祖母的女儿，也就是我们的姨妈，从乌凤岭山里来上坟。那年，姨妈的大儿不幸英年去世，那时她在祖母坟前哭得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啊。周围的油菜花依然是旧年的样子，而生她的母亲和她生的大儿皆已别去，内心可想是怎样的哀不自胜了，母亲和父亲劝慰好久才止。三年后，也就是2001年，姨妈也终随了她母亲去，葬在了乌凤岭姨叔家的祖墓地里，和她的大儿永远在一起了。

父亲是2009年去世的，他走时七十四岁。父亲本是大城市里的人，1938年，因战乱随其母流浪到平原地区，过继给人做养子，后来又从遥远的平原来山区做上门女婿。父亲生前十分思念他的养父母和生母，多次带我们兄弟姐妹到平原他早年的流浪之地去。在如烟柳堤下的养父母的坟前，在四面油菜花海的生母的墓地间，父子几人坐站俯仰，沉想万千……这些情形，忆起如昨日，转眼间，父亲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，想来真是世事无常、人生变幻啊。

徜徉在祖墓边的油菜花海里，我想，人的一生也就只有那么几十年，至多百来年的光景，在浩瀚的宇宙里，短暂得就如身边的油菜花一样，一时灿烂，很快便凋谢。亲人、朋友、同事……我们只有及时善待这些身边人，才不会留下遗憾，才不负结交际遇的缘分，和在这个世界共同走过的美好光阴，也才能给后人以榜样和念想。

文章发表于2023年4月5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9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