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天就是元宵节了，家人去购物，带回一堆东西，美味佳肴不稀罕，几个带泥点的水萝卜让我喜欢。这是用来做灯的必不可少的道具。现在室内华灯明亮，室外一盏盏路灯闪烁，更觉得这水萝卜的重要、可爱了。全靠它，才更有人间烟火味儿，有节日气氛，有当年正月十五灯火明的感觉。

我小的时候，只知道正月十五过灯节，没听说过什么元宵节，不知道有元宵这种食物。所以那时过节的主题便是灯火了。那时我是十多岁的少年，学着做萝卜灯，扎过纸灯，妈妈还要蒸好些豆面灯。

萝卜灯必不可少，也很有意思。农村不缺萝卜，有胡萝卜、青萝卜，还有红心萝卜。胡萝卜一般比较细，要选粗一些的，切成小段后，容易剜出圆坑来。把缠了棉絮的细谷子秆插到圆坑底部，从顶部淋上花生油，然后再在顶上粘一小片黄表纸，方便点燃，胡萝卜灯就做好了。点燃后，橙黄色火焰照耀下面的胡萝卜，相似的颜色融为一体，更增加温暖明亮的感觉。青萝卜则是另外一种感觉，灯光下上半部分通体碧绿，如美玉一般，由上到下颜色渐渐变暗，润泽温厚的绿色让人浮想联翩，似乎眼前芳草遍野、新苗满地、杨柳成荫。绿色中有满满的希望，寓意着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。红心萝卜做出灯来最好看，外皮上青下白，内壁还留一层红色的肉，里面点上灯，从外面看就有了多种颜色。还可以在外皮上雕出图案来，里面的红色就更显眼。也可以直接在外皮上挖出孔洞，看到里面灼灼的光焰，更加明亮醒目。有的红心萝卜灯个头比较大，可以系上麻绳、拴上小棍子打起来，四处走一走。

当然，要打着上街，最好的还是纸灯笼。那几年里，我和弟弟做过四方的、菱形的灯笼，还做过一个鲤鱼模样的。把这样的作品打出去，又欢喜又担心。在人前显摆一番，自己高兴，可也有人说：“别往人多的地方去，别人扔块砖头给你砸得稀巴烂。”不过真走到街上，并不曾有人扔石块砸砖头，倒是四处传来惊喜的叫喊声，啧啧赞美声让人更加兴奋。

正月十五的灯火，主要还是在家里的豆面灯。豆面是淡黄色，和蒸馒头的白面不一样。先做十二个月的灯，像倒过来的窝头似的，只不过底下不是个尖儿，而是平底的灯座，稍微比上面细些，小碗似的敞开口儿。十二个灯便代表一年十二个月，如果这一年里有闰月，就再多做一个灯。一月的便在灯沿儿上捏一个小耳朵，二月的捏两个，十二月的便是十二个，满满一圈花瓣儿似的。除了十二个月的灯，还有小动物灯，牛、猪、羊、狗、鸡等，捏出大致模样，配上两个绿豆或红小豆做眼睛，便大功告成，然后放入大铝锅中蒸。

蒸熟了端下锅来，揭开盖子，等热腾腾的蒸汽散尽，妈妈便让我们一起来看，看十二个灯的小碗里，哪个存下的水多一些，哪个少一些，说是预示着今年每个月的旱涝情况。看清楚了，记在心里，预备到时排涝抗旱，让庄稼长得好，收成多。我们觉得很有意思，很神奇，当然也很重要。庄稼人靠天吃饭，就要关心这些，粮食打得多了，日子自然好过一些。

把这些灯从锅里取出来，摆在桌子上，一个、两个……全都点燃，屋里顿时更加明亮，有灿烂辉煌的感觉。妈妈把我们叫到跟前，端起一盏灯，在我们面前照照眼睛，又端到两边照照耳朵，一边说：“照一照，耳聪眼明不生病。”我们都笑嘻嘻的，得到这样的祝福，心里非常高兴，谁不愿意更聪明更健康呢？

妈妈把灯分给我们，端到各处去照一照，驱散黑暗和寒冷，让处处都有温暖和光明。于是跑到里屋照一照黑窟、角落，把灯放在柜子上、大瓮盖子上；跑到厨房里照一照，放在锅台上；在院子里四处照一照，放在石头香台上；跑到大门口照一照，放在两个门枕上；把猪灯、牛灯端到猪圈前，往里面照一照，放在门前石头上；把鸡灯端到鸡窝前照一照，也放在小门儿前的石头上……于是屋里屋外、院里院外，各个角落都灯火灼灼，光焰摇曳。我站在这盏盏灯火中，到处温暖明亮，花生油的香气从灯焰上升起，飘散到空中。看着看着，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忘我的感觉，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

点完灯，还要放鞭炮，然后一家人围坐桌前一起吃饭。饭菜好香，热气腾腾，酒也香，爸爸喝两盅，脸上露出笑容。那些灯就摆在身边，似乎仍散发着香味儿，一个个身上油光发亮，更加有精神。那些动物灯，狗啊、牛啊的，瞪着亮晶晶的豆粒眼睛，似乎意犹未尽，还在发光。

后来，或是因为长大一些，或是因为时代发展，或是一天天更加忙碌，总之，不再劳神费力做那么多灯了。但还是非常喜欢正月十五灯火明。每年过元宵节，要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，到处一片光辉灿烂。尤其不能忘记亲手做两个萝卜灯，到处照一照，更要把这灯举起来，给自己和家人都照一照眼睛、耳朵，认认真真地说：“照一照，耳聪眼明不生病！”年年如此，已成为过元宵节的仪式，情深意长，虔诚恭敬，让自己感动。

几十年岁月匆匆，正月十五灯火明。殷殷话语犹回响在耳畔，盈盈笑颜浮现在眼前，那正月十五的盏盏明灯，永远在我的心中供奉。

文章发表于2023年2月15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2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