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二二年六月初，这里是洪家楼校园。

凌晨四点，我被鸟鸣声吵醒怎么也睡不着了，干脆起床写一篇文章痛斥鸟儿们的“恶行”。

开头欲抑先扬，所以我要先礼貌地写：“山东大学洪家楼校园里的鸟儿们，你们好。与你们的初见还是在四年前的初秋，那个洒满金色阳光的午后。当看见你们振翅穿梭于树梢间，刚进入大学的我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由。然而，接下来我们的相处并不算友好——尽管我对你们怀着极大的善意，你们却三番两次用嘹亮的歌声扰我清梦。”

行文至此，却难以继续，因为就算是控诉也得以事实为依据。可说到鸟鸣，我脑海总是浮现这样一幕场景：我曾和友人在黄昏时分穿过中心校区小树林，北方的树木高大，只有在秋冬草木摇落之时，方能从枝桠的缝隙里看到一角蓝天。就在那时，先是振翅的声音传来，接着成群成片的鸟儿一齐归巢，黑压压地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，鸟鸣声不绝于耳。

城市里是难见此景的，只有在山大的校园中，建筑、树木、群鸟这三者才能巧妙地搭配起来。并非是我夸张，不知道你是否曾在春日雨后，途经洪楼校园、物理楼旁边的小树林，如果你足够幸运，便能听见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。“笃笃笃、笃笃笃”，在清晨时分，天光熹微，那种水墨画般空旷辽远的意境就展现在眼前了。

一想到这些，我便不忍苛责这些鸟儿了。

若说我初入学时曾因为想家而在鸟鸣声中辗转反侧，那么现在即将毕业离校，它们又一次将我独自从睡梦中唤醒，这何尝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？幸好，我们是在夏日毕业，若在冬天，天寒地冻，北风萧瑟，连鸟鸣声也难有了。

树木不言，谁能替洪家楼的景色同我们说一声“再会”？

或许是雪声？或许是雪声吧。

冬宜密雪，有碎玉声。

济南虽然在北方，但我却很少在此处见到大雪。去年那场，让我记忆深刻。

去年济南的雪来得早，映得满屋明亮。虽是早上，却有天寒日暮、年尾岁终的感觉。出门时小雪稀稀疏疏地下着，一会儿雪势竟渐渐大起来，到中午积雪已至脚踝深。在洪家楼校园里，还得时时提防头顶上被积雪压断的树枝……下午是不适合再出门了。

不出门，干什么呢？

《幽梦影》道：“冬雨宜饮酒。”可能下雨时天昏地暗，适合温酒驱寒。可《幽梦影》写遍花鸟鱼虫、水光山色，竟没说冬日下雪该做什么。就连白居易那句：“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？”也是指暮色四合时饮酒。白日下雪，四周敞亮，固然古人觉得饮酒有趣，却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闲情。

幸好那时候暖气已经开了，我冒雪取来妈妈千里迢迢邮寄的猕猴桃，和舍友一起吃猕猴桃，隔着玻璃窗看雪落洪楼，别是一番滋味。其实细细说来，我的雪天总是一半留在北方的济南，一半留在南方的家乡。这快四年的日子也被分成了两半，一半溶在长江的河水中，一半落在山大洪楼海棠的枝桠上。

赏雪也免不了胡思乱想，我想等到来年六月毕业后，便难见这样的雪光山色了。就算再见，山也不是那时山，雪亦非那年雪，连人都经历了多少年岁，心境也定然不同。我感叹的便不仅是毕业后再难见到的雪，更是一起求学的同窗。四年前彼此初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，那么明年彼此别离的情形又会是怎样的？

而现在果真到了毕业时节，夏日骄阳，有层层叠叠的树影映在地上。穿着学士服的大家露出笑脸，纷纷挥手告别，嘴里说着“再会呀”“再见啊”，然后一个一个拖着行李箱，消失在西门外了。人生说长不长，我们这一离别，人海茫茫，又何时能再相逢？

可只要我们回首就会发现，洪家楼的鸟声还在，簌簌雪花依旧落在校园里。

文章发表于2022年6月8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16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