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妨假设自己是一只麻雀。山大校园里从不缺这种毛茸茸的圆球状生物。

夜来了，偌大的校园寂寥，我就扇动翅膀到处寻觅美。

第一个落脚点在操场染上锈迹的暗绿网格围栏。我肥肥的身躯镶嵌在一个小网格里，静静地任目光漫游。年轻的男生女生轻轻快快地跑步，宽大的衣边随风飞扬，好似也成为了跟我同样的雀类。孕着生力的肌肉紧缩再舒展，跳起来时像一颗颗正在拔高的小树。他们看起来那么无畏，风缠不住他们的脚步。他们好像可以一直跑下去，跑到天南海北，跑到未来深处。

然后去小树林。路上被一阵馥郁浓香裹缠了，原来是桂花放荡恣意地香着，香味伸出手来摩挲着我的羽毛，让我感觉到一阵甜蜜的醉意。到了小树林，密密匝匝的枝干上，我的许多同伴在夜憩。飞近了，可以看到很多还未生叶的崎岖裸枝上有各色的圆鼓鼓毛球，羽毛随风轻摇。啄木鸟还在工作，它像一个冷静勤劳的敲钟人，飞穿小树林，你能听到笃笃的钝响，那是坚硬的喙与有朴素香气的原木拥抱发出的声音。四下空寂，灯下更黑，万物生长，冥冥有声。福至心灵般，一句诗落在我心头，“人闲桂花落，夜静春山空”，山是山大之山。人类前贤有言曰“何夜无月？何处无竹柏？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”，如果有人类愿意驻足在微微万物前，做个抛却利害与杂事庸扰的“闲人”，便会发现这也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。

后又飞去化学院前面的两株玉兰树下。它们开得与世无争，由一道矮绿的灌木绿化与人行道划清界限。拳头大的花骨朵还未绽开花瓣，白色或黯紫的花瓣重重叠叠，环拥而眠，也自有含蓄蕴藉、静谧温润的美丽。花朵结得密，像织成的网，让我沉醉在温柔乡中再难出去。想到易安居士咏“争渡，争渡，误入藕花深处”，而我是“误入玉兰深处”。玉兰花是很大一朵的，吧嗒坠落一个，直直撞到我毛毛的圆头上。花间积累的夜半露水也趁机浸润了我蓬松的羽毛。凉而幽的枯蜷花瓣披在身上，与后现代电影摇曳的镜头带来的野生又细腻的气质相类。又想到摩诘的“木末芙蓉花，山中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，纷纷开且落”，这般静谧氛围，美好得近乎禅境了。不免遗憾地想到，能享受此等境界的人类往往太少。

做鸟儿是自由的，是能把心从烦恼事上摘下来轻轻抛到自然的温柔乡中的。其实只要愿意，没有人不能做一只如我这般的鸟。

等飞累了，我就寻个好去处驻脚，今夜我卧在了闻一多先生塑像的手里。先生一直在这里静坐，不论风吹雨打，不论黑暗寂寞，我知道先生的体温是凉的，心却滚烫，这颗滚烫的赤心也在代代相传。我和先生手中的烟斗一同眠在先生掌心，夜已经深了。

文章发表于2022年4月6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8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