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，唤醒我的是一片与平日不同的宁静。从窗帘中透出的微弱但明澈的光，似乎也在提醒着外面世界的变化。拉开窗帘，果然是一场悄然而至的大雪。

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，如湿花，似轻絮，在天地间肆意绽放。遥望远处的天际线，也因这雪雾的缘故，已断断续续，不甚清晰。近旁的楼屋、汽车、路灯、草木、石土，全部都被这层银装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只能靠各自的形状与漏出的边缘而依稀辨认。不免让人浮想联翩：会不会有人趁我们熟睡之时，像推动多米诺骨牌一样，把这座藏在大雪之下的城市每处都偷偷换了位置，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找错自己的车子与房门呢？

雪落入这世间的轨迹，有千百种形态与方式。无风的时候，雪是轻盈的芭蕾舞，像是深海中翻涌的万千泡沫一般，漫无目的地旋转，洁白无瑕地闪耀。仔细留意，甚至能看清每一片雪花充满生气的棱角。若有了风的伴舞，雪便变奏为充满活力的华尔兹，挽着风的手臂迂游，簌簌间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银白色的婀娜姿影。落在地上的雪花，也并非失去了表演的机会。凛风肆起，那些不安于世的雪孩子，便又重燃兴致跳起了踢踏舞，在玉纸般的雪地上，掀起阵阵如丝如缕的白纱……目光随着雪花缓缓飘动，似乎感觉到时间的脚步也变慢了许多。这些烂漫的飞羽，仿佛又把我带回了那个总爱趴在窗边看雪的童年。迷蒙中，对面窗户内闪出一个孩童的身影，他双手扒着阳台边，脸紧贴在玻璃窗上，似乎想把这雪看得更清楚真切些。看在兴头上时，他甚至欢庆地拍起了手来，在屋里来回蹦跳着，欢笑声似乎要从窗隙中满溢而出。看来，这缤纷的雪景，并非只装饰了我的窗子，也为万千门户中的心灵带去了慰藉与欢愉。

天空从亮白到昏黄，而雪还不停下着。没想到，这场大雪并没有按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在三点停下，而是一直纷纷扬扬，下到了傍晚。风雪交加，外卖停送，家人晚归，冰箱空荡，让我的晚餐没有着落。突然间，我的踌躇被一阵敲门声打破，原来是楼上和我们家一直交好的阿姨，特地送来荠菜包子。打开蒸笼，白嫩的包子鲜香四溢，颇为可爱，屋子里也变得热气腾腾起来，那些透入屋室的寒意也被悄悄溶解。寒夜漫长荒凉，尚有人情抚慰。

电影《遮蔽的天空》里有这样一句台词：“因为不知何时将至尽头，我们仍将生命视为无穷无尽、取之不竭的源泉。然而，一生所遇之事也许就只发生那么几次。”这样一想，自从离家之后，能够在家中目睹这悠飏雪落的时刻，确实已屈指可数。那些我们曾习以为常的珍贵时刻，在我们可以拥有的时候，总以为理所当然；然而当它们要一去不回时，我们才能体悟到其中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。

夜雪寂静，在路灯的映照下，展现出有异于白日的光彩。透过水雾弥漫的窗子，我望着那片光亮，不由得入了神，脑海中不自禁地闪过这样的一句话：

良辰难觅，请珍爱人生中的每一场雪。

文章发表于2024年2月28日《山东大学报》第3期